王太生/文
新菱角上市时,栗子也差不多跟着上市,它们一个在水边,一个在山里。袁枚《随园食单》上说,“新出的栗子,烂煮之,有松子仁香,新菱依然。”他是说,栗子、菱角旺火煮,煮烂,有松子仁的香味。
这是味道的错觉,还是真的吃出另一种妙味?
剥栗子与采菱,两个动宾结构词语,却与两种美食有关。我在皖南山中,见农妇将栗子从树上打下来,堆在脚下,坐在凳子上剥粟子,栗子有一层外衣,剥去,就见到一粒扁圆褐色的大栗子。
釆菱在水乡,多是头裹彩巾的妇人端坐澡盆之中,左右两边划水,拨开水草,从水中采菱角。
青菱角,红菱角,生于清水,终归是比栗多了灵气与秀美。剥开皮壳,内面是珠玉光洁的菱米,清香、软糯。秋日,偶尔去乡下走走,路过一金色池塘,拨开一簇簇葱郁的菱角叶,嫩菱角浮了出来,菱角很尖,壳也硬,当时现吃,菱肉雪白而细嫩,口中大嚼,有薄荷清凉。
味道,是一种贮存与记忆。在味蕾中的错觉,是一个人吃了某种食物,却触碰了另一种食物的味蕾,真的很神奇。
金圣叹在狱中给家人写信,说“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,有火腿味”,他这是在生死之际,把平生积累的美食体验,拿出来与人分享,又是幽默与嘲讽,显示出一代文人的狂狷。
豆腐干为*豆加工所做,花生米吃时有生、熟之分。这两样,一个是地上植物,一个是地下植物。豆腐干,咸香爽口,硬中带韧,在制作过程中添加盐、茴香、花椒、大料、干姜等调料,香鲜美味;花生米,主要营养成分,脂肪、蛋白质,可油炸,炒、煮,是一道佐餐佳肴,下酒小菜。
美味如记忆闸门,与其说在品味酸甜苦辣,不如说是生物判断与化学反应的协同作用,让咀嚼舌尖上的美食,深陷其中的挂念。
不知道,金圣叹又是如何能吃出火腿味的?
一种素菜,烹熟后,是另一种素菜妙味。
汪曾祺在给友人介绍淮扬蒲菜的烹调技法时说,“蒲叶在水中的部分如一根纤细的玉管,把这洁白肥嫩的蒲根茎,烩制成菜,清香甘甜,酥脆可口,似有嫩笋之味。”
蒲,生于水,其茎在膏泥之中。此菜洁净,不受污染,出自天然。
嫩笋是什么味?蒲菜是什么味?一个傍林鲜,一个傍水鲜。
傍林鲜,林洪《山家清供》中说,“夏初林笋盛时,扫叶就竹边煨熟,其味甚鲜。”
笋,从林中采挖,笋衣上还沾着山土苔衣,食客在林边清扫杂叶,携一*泥水炉,剥笋,入肉烹煮,甫一熟,便在林边对坐而饮。
每个人对食物的体验不同,吃的过程也能激发人的想象,就像袁枚吃出瓜子仁味,金圣叹吃出火腿味,汪曾祺吃出嫩笋味,他们都沉浸在食物带给心情的愉悦,浸醉在岁月过往的美好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