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烦籽儿嗑出的年味儿 [复制链接]

前几日，母亲来电话说让单位的顺车给我捎点吃的来，还说有我爱吃的麻烦籽儿，是村里的老街坊给的今年收的新葵花炒的。一听“麻烦籽儿”，我愣怔了一下。是啊，有多少年没听到这个词儿了！

瓜子，是我们生活中最常见也深受人们喜爱的一种休闲零食。说起瓜子，上至耄耋老人，下到刚会走的孩童，可以说是人尽皆知。但是，说起麻烦籽儿，恐怕知道的人就不多了。

原平土话把向日葵籽（也叫葵花籽）叫麻烦籽儿，而瓜子一般是指西瓜籽和南瓜籽。究竟为什么叫麻烦籽儿不得而知，祖祖辈辈流例下来就这么个叫法。离开家乡二十多年，久居外地，吃的还是那个葵花籽，却叫惯了瓜子，都快忘了它还有个名字——麻烦籽儿。现在听起来是那么亲切，那么熟悉，我仿佛闻到了那焦香扑鼻麻烦籽儿的香味和故乡泥土的味道。

北方的冬天来得早。一入冬，紧忙着刨茬子拉柴草，把地收拾干净就上冻了。耕种了一年的土地闲下来了。西北风唱着催眠曲，大地盖上厚厚的雪被呼呼大睡。忙了一年的村人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。整个冬天是庄户人最消闲的一段时间。外面天寒地冻，屋里暖意融融。一家人守着一通大火炕，围着一个小火炉。男人们抽旱烟，打扑克。女人们做针线，拉家常。孩子们不怕冷，穿着棉衣棉裤跑出去玩雪打闹，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漾着纯真的笑。一会儿又像马队一样踢踢踏踏跑进屋，围着炉盘，烤着冻红的手和脸，吃着炉盘上烤得焦*的馍片、土豆片、萝卜片。炉膛里炭火烧得正旺，桔红色的火苗噼啪跳跃着，给男人女人和孩子的脸上涂上一层金色的油彩。

炉盘上坐上小铁锅还可以炒花生、*豆、麻烦籽儿。一会儿工夫，身着彩衣、焦香扑鼻的麻烦籽儿就出锅了，再泡上一壶砖茶。把串门儿的婶子大娘叔叔大爷欢欢请上炕，有的干脆坐在炕沿边，抓上把麻烦籽儿，紧接着噼噼啪啪、嘻嘻哈哈响成一片。家长里短，吃喝穿戴，生老病死，起房盖屋，收入燃嚼，是庄户人永恒的话题。陈年旧事，眼下新事，乐此不疲，家务事越拉呱越有劲，麻烦籽儿越嗑越有味。谁家有个烦心事作难事也便随着麻烦籽皮一起吐出去，仄逼昏暗的小屋弥漫着融融的暖意和麻烦籽儿的香气。村人们总能把寡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，说笑声中不再觉得冬日的寒冷和漫长。

麻烦籽儿好吃，它的皮是最让人头疼的。用母亲的话说就是，皮皮簇簇不好收拾。讲究人家会在炕上摆个空盒子专门放麻烦籽皮，大部分人家还是会把皮吐在地上，客人走了，主人再打扫收拾。从磕麻烦籽儿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和品性。有的人抓一把麻烦籽，大大咧咧，不顾形象，边说边磕，唾沫星子和麻烦籽皮一起吐出，纷纷扬扬，散落在地上。有的人则安静地用手剥着吃，把剥出的麻烦籽仁仁轻轻送入口中，把皮放在一堆或攥在手里，然后扔到灶火门口。

我对麻烦籽儿有种天生的喜欢和偏爱。不到三岁那年夏天，邻村唱戏，母亲带我去姑姑家过唱。在戏场里，小小地我站卖麻烦籽的小摊前挪不动脚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杯杯刚出锅的飘着香味的麻烦籽儿。母亲认为我太小，还不会吃带皮的东西，又怕我扎着嘴，不愿给我买，但拗不过我楚楚可怜的小眼神，就花一毛钱买了一小杯麻烦籽儿。没想到，我拿起一颗就往嘴里送，只听嘎嘣一声，我用稚嫩的小门牙磕开了人生第一颗麻烦籽。那个下午，在周围人惊呀的赞叹声中，我都沉浸在这杯麻烦籽的幸福里。从那以后，我对麻烦籽就有种偏爱，一旦磕上就停不下来，而且磕麻烦籽的速度之快，令人咋舌。但凡有磕麻烦籽的小游戏，每次都是我胜出。

现在市面上各种口味的零食、瓜子琳琅满目，磕了几十年的麻烦籽儿，我还是喜欢原味的，亲切香甜，仿佛回到故乡，回到童年。

挨过数九寒天，一进腊月就该准备过年的吃食穿法。过年对庄户人来说是件大事，大人们愁吃愁喝愁穿法，孩子们无忧无虑天天盼着过年。泡豆芽、做豆腐、蒸供先、垒旺火、贴对联、杀猪宰羊、炸糕烧肉，这些吃食自不必说，家家户户忙了一年就为团团圆圆过个好年，再穷再难的人家也要把最好的留到过年吃。

除了这些硬货吃食，炒花生、麻烦籽儿、糖蛋蛋也是过年必备。小时候正月跟着大人们出去拜年，几乎每家炕上都摆着精致的果盘，装着这三样干果零食。焦香饱满的麻烦籽儿垫底，白白胖胖的花生夹杂其间，花花绿绿的糖果点缀在上面，吸引着孩子们的味蕾，装点着过年喜庆的氛围。大人们磕着麻烦籽儿寒喧聊天，小孩子们专拣好看的糖果往兜里装，一边装一边吃。半天下来，孩子们新衣新裤的兜里都鼓鼓囊囊，满载而归。回到家，几个孩子会比谁装的糖多，谁的糖纸好看。比完了各自藏起来，留着慢慢吃。

原味麻烦籽儿吃久了觉得寡淡，有的人家过年的时候就会煮一锅五香麻烦籽儿调剂口味，增添节日氛围。五香麻烦籽儿做起来相对比较麻烦。要先把葵花籽清洗浸泡，然后在大锅里放盐、花椒、大料、香叶等调料一起煮，等葵花籽煮熟调料入了味，捞出控干水分，摊开阴干，晾到七八分干时，再放热锅里小火烘炒，炒香炒干就可以出锅了。经过煮熟晾干再烘炒的五香麻烦籽儿，口感香脆，干净饱满，葵花籽的油香和调味料的香味融合在一起。随着嘎嘣一声脆响，麻烦籽仁和牙齿碰撞的瞬间，酥脆焦香溢满口腔，在唇齿间萦绕，人的味蕾得到极大满足，一吃就停不下来。正月里串门拜年，谁家要是摆一盘五香麻烦籽儿一定受人欢迎，噼啪磕着麻烦籽儿，不由得夸这可是家把素人家。

如今回到村里拜年，家家户户炕上摆的不只是花生、麻烦籽、糖蛋蛋老三样了，开心果、大杏仁、松子、腰果、板栗等营养丰富、高端大气的干果随处可见，不再稀罕，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名贵糖果更是常见，年味儿却越来越淡了，孩子们拜年也不往兜里装糖了。

又快过年了，在这寒冷的冬日，远离家乡，磕着母亲带来的麻烦籽儿，噼啪声中，充溢着温暖的滋味，幸福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