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或年，冬春之交的青龙场集市德那爱德摄海波、王玉龙供图
记忆之场，记忆之寺
文/白郎
成都历史人文纪实读本——《青龙场》，以成都青龙场和昭觉寺为坐标，聚焦在挖掘与之相关联的人物和事件，勾勒青龙场以及昭觉寺特有的轮廓和人文内涵。《青龙场》是刻画川西微观史的心血之作，手持记忆的铁橛，作家林元亨“垦荒种菽”，囤积了大量干货，以此为弹药，他发动了一场阻止遗忘的战斗，把沦丧的往昔一点点抢救出来，从而，青龙场成为了记忆之场，昭觉寺成为了记忆之寺。
林元亨新书《青龙场》封面
成都是濯锦之地，也是凭吊之地。昨日废墟中掩藏着夙昔生活的灵光和星辰的倒影，嗖嗖竹籁中流动着无形无相的人天眼目。萋萋茂草，一剑霜寒，记录史实是超现实之举，是饮冰亦是饮火，穿越时光的重重坏疽，在残缺中瞥见深邃的真淳，与古人共坐云下，唯诚者能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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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：20世纪初年，昭觉寺的八角亭威尔逊摄
下图：年，在残存的几间藏经楼和观音殿的颓垣旁，回到昭觉寺的清定法师，像当年的丈雪通醉一样，立下宏愿，要再一次重振昭觉寺选自《定公上师永怀录第一册》
实际上，我做过4年的青龙场人，年到年，铁二局八里庄子弟校历史教师，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。那儿挨着火车货运站，青龙身形的火车在密密麻麻的仓库间穿梭，阵阵“龙吟虎啸”擦过露天菜市场的灰色大棚，暮晚时，坐在一棵高高的梧桐下，我能看到天光与灯光交汇后天幕上晕染着的一片幻影，混杂着樱桃红、胭脂红和琥珀*。
似有一只大鸟衔着松羽飞向远方，我到青龙场那年，年中秋节（9月22日），一个高僧圆寂了，他是青龙场昭觉寺86岁的本光法师，刚完成《信心铭禅解》，几天前他对弟子说，“八月十五月儿圆，本光法师去西天”，没想到他真在这天安然示寂了。本光法师解行卓越，丰神简澈，是深契古德的僧中龙象，他让我想起世阿弥说的一句话，“隐藏着的才是真正的花”。作为成都安放心脉的重要庙宇之一，“昭觉”，作为寺名，出自晚唐的休梦了觉禅师，从那时起，代代高僧连绵如云，其中影响最大的，当数宋代圆悟克勤禅师，他的《碧岩录》，是公认的“佛祖心肝”，被推为禅门第一书，古代日本禅宗有24派之说，除3派为曹洞宗，一派为荣西继承的临济宗*龙系之外，其他20派追根溯源均出自临济宗杨岐系的圆悟克勤，足见影响之巨，去年春天，我在镰仓建长寺、京都妙心寺，亲见素色木匾上写着“碧岩评唱”。《碧岩录》刊印后风行一时，圆悟克勤的弟子大慧宗杲，发现不少学徒实非有悟，所答总是出自《碧岩录》的模仿，长此以往，参禅将不明根本滞尚文辞，于是毅然焚毁了《碧岩录》的印版，一百五十余年后，张明远经多方寻找，复又重新刊印，卷首的书名旁题着：“无边风月眼中眼，不尽乾坤灯外灯，柳暗花明十万户，敲门处处有人应”。对于大慧宗杲毁版的良苦用心，本光法师的看法是无此必要，因为《碧岩录》不易读，读不懂障碍个什么？读懂又岂有障碍？圆悟墓园尚存，年清明，与友人一起去祭拜过，到墓园需从昭觉寺后门绕道动物园，守墓僧照明师从年起一直在此守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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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：年，昭觉寺内本光法师灵塔下图：年，昭觉寺的供灯
世事魔幻，万缘迁变，读着《青龙场》，一些意象像飞鸟在我思维的镜子中翻飞。川主庙、东岳庙、万年台、魁星楼、财神庙、欢喜庵，青龙包出土的汉代骑吹画像砖上萧疏欲动的乐队衣冠，需多人合抱的古青杠树在暮色中沉下去的巨大绿荫，黑白图片上年老集市上摆着的一堆堆大萝卜，街头瓦舍的楠木窗棂上雕着的奔鹿与飞鹤，四月二十八药王会祠堂里攒动的人头、木栅子门内抽叶子烟的白头帕老者的咳嗽声，在唐糍粑幺店子喝花茶的挑夫，温鸭子店前拿着用干荷叶包好的烟熏鸭子的赶场人，廖羊肉汤的毛边大锅边竹杆上挂着的鲜腾腾羊肉，喝早酒的土广东对着朝霞饮下的第一口枸杞酒，昭觉寺千僧锅里*灿灿的米锅巴，昭觉寺大殿木檐下挂着的大瓢，舍利塔前春灯寂映着的诵经僧，僧房旁被晨钟声吹落的片片梅瓣，红砖房外穿着制服的铁路职工列队从铁轨上走过的脚步，在“拆迁大甩卖”标语间走向驷马桥的客子……在时光的震荡下，如同水消逝于河流，昨日青龙场已消散，那亦真亦幻的形骸，只能于纸上得之。而数月前，当我再次前往当年待过的八里庄学校，看到的是一片拆迁后的狼藉瓦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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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：青龙场上，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打出百年老号招牌的温鸭子总店牟春翻拍朱玉霞供图下图：年成都北门大街的照片里，当有过驷马桥而来交易的青龙场客家人甘博摄
《青龙场》是微观史的心血之作，手持记忆的铁橛，林元亨“垦荒种菽”，囤积了大量史实，以此为弹药，他发动了一场阻止遗忘的战斗，把沦丧的往昔一点点抢救出来，从而，青龙场成为了记忆之场，昭觉寺成为了记忆之寺。显然，这是一本极有文献价值的书，文献的大量互文是文本的一大特点，同时，作者突破了书斋与资料的樊篱，俯身于地气，以现场采访的方式掘得许多第一手真实材料，以此为制高点，那时光中的时光被重新清理出来，不同时代的人与事，被具有场所精神的脉动和叙述所洞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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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：释中恂、罗用霖编《重修昭觉寺志》载“殿宇全图”，光绪二十二年（）刊刻本
下图：释中恂、罗用霖编《重修昭觉寺志》载“昭觉八景”之“佛井莲花”版刻图，光绪二十二年（）刊刻
昨日之日虽不能留，但月光已照临，那空山松子已落在淳朴的掌心。站在时光的遗址上，林元亨以自己的“建造记忆宫殿之法”，抵达了曾经的青龙场和昭觉寺，这记忆之法的核心，是重重追忆，犹如祷告，弥散着深切的呼吸和秘密的光斑。
日本国立图书馆和东京图书馆收藏的《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》覆元本的两个版本，分别为妙心禅寺刊本和瑞龙禅寺刊本
撰文/白郎供图/林元亨、海波、王玉龙、朱玉霞主编/晨曦责编/王金艺美编/SS
